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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

无论结群游动的鱼群,还是分工合作的蜜蜂,只要是群居动物,就都有规则。人作为群居动物里等级关系最复杂的一种,规则自然也名目繁多,道德、法律、教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只是这些规则究竟是群体利益的底线,还是别有用心的剥削,则犹未可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话流传千年,好就好在它自带顺序。父母对子女舐犊情深,子女对父母也知恩反哺,这本是人家的天伦之乐,也硬是被强行类比延伸,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加到人家亲爹的前面,自顾自地说是天下的君父,你孝敬父母,就得孝敬你的父母官,更得孝敬我—因为我是天底下最爹的大爹。

所以贾政抽打贾宝玉时嘴里念叨着“弑君杀父”,因为他眼里杀父和弑君是可以相提并论的,这当然是无稽之谈。花费三条人命才记录下来的“崔杼弑其君”可谓铁笔铮铮,然而也并没有说崔父是齐庄公死前的祭品;美利坚富二代枪击里根后还经常从精神病院里回家探视父母,显然他在刺杀总统前也没有先杀死自己的亲爹。

但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真,这荒谬绝伦的结论竟然也成了社会共识。阮籍因母丧饮酒就要被“流之海外以正风教”,默尔索在母亲葬礼上的平淡最终也成了他的罪证:特权阶级们认为你要是不愿意安分守己地待在父子这种小型上下级关系里,那你显然更不愿意待在君民这样更大的上下级关系中,换言之,你是个试图破坏已有剥削体系的异类,所以必然要被剥削阶级举起道德大旗加以异化。

而法律是道德的书面语。道德夹带了私货,法律当然也不能幸免。检方和院方在法庭上不停地审判默尔索的道德,以至于转而“控告他埋了母亲”,忘了这个因法律而建的地方本来是要“控告他杀了一个人”。在用道德孤立了默尔索,摧毁了他的社会关系之后,他们决定用法律的武器摧毁默尔索本身:宣判他死刑。

但即便如此也没能让他们感受到完全的胜利,因为思想是杀不死的,肉体的毁灭不代表精神的消亡,继法官之后,他们又派来了神官。可就像默尔索对庭长没有话要说一样,他和这位强行称自己为“父亲”的神甫同样话不投机。默尔索并没有屈从简单轻松的临终关怀,他勇敢地直视着自己短短的未来,用满腔的怒火逼退了神甫,并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他的心扉。

2025-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