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性

《汉书》里记载“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上嗽吮之”。而文帝则“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

我小时候听说这则故事，恶心得饭也吃不下去。之后我常常想象着邓通全家齐聚的场景：到时他会怎么和孩子说起自己白手起家的创业史呢？他是会欲盖弥彰地避而不谈呢？还是遮遮掩掩地含糊其辞？

后来有幸在酒局上遇见一位LV花衬衫，酒还没上就已醉了几分，左顾右盼了两圈后见列席诸位只有我最为年轻，于是亲开金口不吝赐教：

“唉！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给惯坏啦！我们当年，那可比你们懂事多啦！我刚上班那会，领导不会用电脑，那是我一点一点教的！我现在问你，领导坐电脑前面，你得怎么在领导边上陪着？怎么陪着？—呵，坐边上？一猜你就这么说！你能跟领导平起平坐吗？我全程都是半跪着的！你听着…”

那一瞬间，好像两千年前的邓通坐到了我的对面，我以为永远没人能回答的问题此时居然得到了答案：

他会洋洋得意地卖弄自夸。

由此可见什么“天赋人权”、“自由平等”绝对称不上普世真理，比如花衬衫就第一个不同意。他活在二十一世纪实属生不逢时，汉文帝没了他痔疮湿敷的频率惨遭腰斩，他没了汉文帝也痛失在《佞幸传》留名青史的机会，不得不说这对他们两个人都是很大的损失。

现代社会人人平等—至少表面上人人平等，让这些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电影《泰坦尼克号》再度重映后，看到卡尔这么完美的主人，饱受压抑的天生奴性难免外溢，他们又开始大放厥词：

露丝居然厌恶勒得喘不过气的束胸，这可是“以色事人”的基本素养，身为奴婢怎能粗声大气？

露丝还抗拒束缚双腿、难以奔跑的长裙，这也纯粹是没事找事，只要不影响下跪不就行了？

露丝憎恨道德绑架、逼她政治联姻的母亲，这简直称得上白眼狼了，因为他们做梦也想要一位能为他们牵线搭桥的鸨母，毕竟他们毕生的事业就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露丝为了逃离这一切宁愿跳海自杀，这更是让他们怒不可遏—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愚蠢！他们因妒生恨，又由恨而毁：

她胖！她这是出轨！她还又结婚了！

殊不知正是因为她的健康活力，她才能自我宣言“我像马一样强壮”，她才能手持消防斧救出她的爱人，她才能最终从这场灾难中幸存。

而这场她完全没有自主权的婚约里，“出轨”实属无稽之谈。如果她自始至终都是被迫成为一个她厌恶之人的未婚妻，又谈何“移情别恋”？

所谓“再婚”就更不值一哂，没想到如今这个时代还能看到一群人举着贞节牌坊指指戳戳。露丝后来的婚姻非但不是她的污点，反而让这个故事有了远超爱情的意义：她并没有沉溺在杰克的死中自怜自伤，而是履行了她的承诺迈向了余生的幸福。这也让杰克从一个死去的前男友升格为引领她走向自由的启蒙导师，同时也是对露丝被束缚、被规训的人生最大的拯救。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泰坦尼克号》当然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它更让老年的露丝告诉我们一个人该如何成功地奔向自由。可惜有些人不仅不懂爱情，他们更从来不曾理解过自由。

2025-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