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

冬天的太阳比平日落得更快，四十里的路还没走完，天边就只剩下一片暗红，像一大块淤血。

快腿紧迈着步，刚回到村外，就看见村里人还缩手缩脚地挤站在那，像一帮等着鞭子的驴。

人群迎了过来，把正甩着鼻涕的快腿围住，急赤白脸地问他：

“多少？这次多少？你快说话啊！”

快腿从满是白霜的胡茬里吐出几个字：“一人一百斤！”

人群一下子吵嚷起来：

“一百斤？太多了！这不是要活活给人饿死！”

“这该死的胡子！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一百斤！干脆都给他算了！”

“什么都给他？要我说，一点也他妈不给他！咱们也有锄头镰刀，跟他狗日的拼命！”

“胡话！”太爷把拐棍在地上用力顿了两顿：“咱们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地里刨食过日子，现在你们这些小辈的，动不动就…唉！”

“那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咱们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伙没了声音，只剩下一团一团呼出来的白气在脸上飘着。

“快腿，胡子什么时候要粮？”

“十天，十天后挑到山上。”

“杂种肏的！还是得拼命！”赵大把帽子往地上一摔：“凭什么让这几个狗日的骑咱们头上？我今晚上就摸上山去！老二，老三！你们跟不跟我干？还有谁来？”

人群一下子退开来，给赵家三兄弟让出一大片空地。赵大扫了两眼远远围着的村里人，扭头就要往外走。

“赵大哥！”快腿摩挲着两手：“我早就看出来您几位是好样的！各位愿意出头，我们感各位的大恩大德！就一件事，您几位长得结实，那以前也都是庄稼把式，这乍一跟人斗保不齐不怎么合手。胡子十天后才要粮，要么先在村里练练？我们这些人出不了力，再怎么也能出点粮食，保证让几位满意！”

村里人也出声附和：“这几天你们别的一概别管，就吃饱喝足，一门心思备仗，干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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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九天过去，赵家兄弟昨天就已经出发，结果现在还是不见人影。村里人又聚在了村口，等着去打听消息的快腿。

“赵家那几个还没回来，怕是完了！”

“瞎说什么丧气话！快腿可是真见过胡子的，他都说赵大他们几个比胡子还高还大，肯定输不了！”

“呵！他们何止比胡子还高大，连脸上那两根毛都要比胡子还长了！你看他们的德行，一天比一天拿大！小米太粗，高粱太苦，哪顿的鸡小了点都叫唤不吃肉身上没劲！干胡子，哼，他们吃的不比胡子少了！”

“少说两句吧！人家干的是要命的大事，你看不惯你怎么不来？吃点东西也是有时有晌的，等过后没了胡子，多少鸡不够你养的？”

“没了胡子…”太爷拄着拐棍念叨着：“咱们祖祖辈辈…什么时候没过胡子…”

大伙又没了声音，一团团的白气飘着。

“诶！看！快腿回来了！”

村外闪出一个瑟缩的人影，揣着两手正往这边慢慢的蹭。村里人跑上前，果然是快腿，冻得红肿的两腮还泛着点青。

“都这节骨眼上了，你怎么这么磨蹭！你…敢情是他们没打过…胡子赢了？”

快腿没说话，耷拉着眼皮摇了摇头。

“啊！那是咱们赢了！嘿！”

快腿抬了抬眼，还是摇了摇头。

“这…那是啥？你倒是快说话啊！”

“赵大赢了，”快腿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可规矩没变，还是一人一百斤！”

太阳落山了，照得天边红惨惨的，像刮出了一溜血。

2025-12-08